岭南地区历史上原本并无苍梧的地名,赵佗把处于战略要冲之地的诸侯国命名为苍梧国,乃因封水流域上游的地理位置接近潇水流域舜陵所在的苍梧之野,正好借此名表达他要在暴秦灭亡后效法舜帝施行仁政、造福民众的政治抱负。赵佗萌生此念,是时代精神和历史传统相结合的产物。一方面,强盛之秦因何暴亡?是汉初社会很关切的大问题。秦末即开始追随汉军打天下的著名策士陆贾,在汉高祖刘邦取胜后,就曾当面警告劝说刘邦,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之:“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这番话融汇古今,说理甚畅,让刘邦十分信服。颇受汉文帝器重的贾谊,也在他的传世名作《过秦论》指出秦亡于仁义不施,深刻反映了汉初朝野的共识。所以,汉高祖刘邦施政很强调与民休养生息,后面两帝继续执行,催生了史上传为佳话的文景之治。另一方面,苍梧、九疑等词语,在古人眼里不单是地理名词,自先秦以来已成为仁政的理念符号、贤帝的文学象征;谈起这些字眼,古人常会联想到舜帝及相传是他作的南风歌。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自称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把岭南收入版图、完成统一大业后,在公元前209年11月东巡途中行至云梦(今湖北江陵一带)时,曾“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汉初吴氏长沙国南部地形图上,就画出了九疑山舜庙的形象,九条大石柱并排,气势非凡;此图正是赵佗时代的实物,可证当时人们对舜帝的推崇。司马迁记年轻时漫游刘氏长沙国一带山水,留下“窥九疑,浮沅湘”之语,表达了他虽未能亲赴九疑山祭拜舜庙而内心向往的仰慕之情。司马迁的笔意,明显化自屈原名作《离骚》写到舜帝之句“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重华即舜帝。近年还有考古文物显示,战国末期的楚国、扫平六国后的秦始皇,皆曾设过苍梧郡,但其管辖范围都不越过五岭。赵佗文武皆通,深受时代气氛的熏陶,素怀远大之志,策略手段又非常灵活,其形象尤生动见于公元前196年他首次与陆贾深谈的对话里;他先问陆贾:“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再问:“我孰与皇帝贤?”随后更大笑说:“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赵佗自我定位极高,并不把萧何、曹参、韩信这几个汉家大功臣放在眼里,甚至还认为自己若参加中原逐鹿,未必输给刘邦;若治理中原,自己亦能行仁政。汉文帝前元元年(前179)赵佗见第二次入粤的陆贾,答应汉廷的要求,废除自封的 “南越武帝”称号,在给汉文帝的回信开头,还很适时且幽默地自贬为“蛮夷大长老”。赵佗称帝始于汉高后5年(前183),因汉廷断绝铁器流入南越国而引发双方关系紧张,边境地带更爆发了小规模的武装冲突;看到陆贾带来的汉文帝诏书有不少积极主动的亲善举措,包括修复赵佗在河北故乡的祖墓等,赵佗立即抓住了改善双方关系的良机。从史记陆贾传和南越传记载的这些史实看,赵佗颇善拿捏政治雄心与现实力量之间的分寸,十分注意搞好与汉廷的关系,避免岭南陷入战火,确有行仁政之风。越人未必知虞舜,一奏薰弦万古风;晚唐诗人许浑凭吊广州赵佗遗迹后所写的七律《登尉佗楼》如此收尾赞叹,意谓岭南民众原先或许不知道舜帝,但因赵佗的到来,也能长久沐浴如舜帝一般的仁政南风;诗句以舜帝和南风歌(薰弦)作比拟,称许赵佗把中原先进文化传入岭南、保一方平安的历史功勋。许浑此联,对今人理解赵佗设苍梧国背后的政治理念,也是很有帮助的。比较一下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诗句,就看出许浑对赵佗的赞美,已到了贤明帝王的最高级别。李商隐痛惜唐文宗英年早逝,老百姓失去了一位好皇帝,在其《咏史》之作的尾联长叹: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也用了行仁政的舜帝唱南风歌及崩于苍梧之野的典故。用词浅白,诗意优美:柔和清爽的南风可驱散民众的愁苦,来得及时的南风可增加百姓的财富。先秦儒家典籍多谓舜帝曾作南风歌。例如《孔子家语》即说: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史记 乐书》对南风歌的主旨作了更详细的解说:“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南风之诗者,生长之音也。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得万国之欢心,故天下治也”。这段话,据今人考证,引自先秦儒家典籍《礼记.乐记》的《奏乐章》佚文。可见,自先秦以来,崩于苍梧之野的舜帝就象征着古贤帝的典范,阜财解愠的南风歌唱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天下太平的理想境界;南风由此成为帝王体恤百姓的常用意象,从文人骚客到各级官员都惯以南风称颂帝王对民众的关切之情和煦育之功。东吴孙权称帝时,曾入封口做过交州刺史的步骘,上书劝孙权效法舜帝”诚揽英雄拔俊任贤“也说:“故舜命九贤,则无所用心,弹五弦之琴,咏南风之诗,不下堂庙而天下治也”;语见三国志步骘传。唐人较早写本朝地理志的梁载言,在他的《十道志》讲到西汉苍梧郡的由来时说,“《礼记》曰:舜葬苍梧之野”。他已看出苍梧之名入岭南,源于舜帝的历史传说,但他未料到西汉苍梧郡乃转承赵佗苍梧国而来。据汉书《武帝纪》,汉武帝执政第六年、即元光元年(前134)五月颁布的求贤良诏书里,就有“上参尧舜“之语;平南越国几年后的元封五年冬(前106),汉武帝行南巡狩,到达南郡(郡治即今江陵)一带地方时曾“望祀虞舜于九疑。” 这条记载也用于《资治通鉴》汉纪十三,以注《通鉴》著名的宋末元初学者胡三省对此解释说:九疑山亦名苍梧山。汉武帝既用南越国分封的苍梧国地盘,来设置西汉苍梧郡,自然十分熟悉苍梧这个政治符号的含义,了解赵佗的理念,才特意把苍梧郡治所在之县,名为广信县,以区分这个新的苍梧郡并非旧的苍梧国。所以,“初开南粤、宜广布恩信”之语,实际也堪称汉武帝“法先圣”的南风歌。尽管历来都有评论说古籍所见到的南风歌,实是他人假托舜帝之名而作,却不妨碍此歌对岭南汉初的政区设置产生了真实的巨大影响。若没有舜帝崩于苍梧之野和舜帝作南风歌的历史传说,赵佗苍梧国及西汉苍梧郡绝不会前后相承地在岭南出现,亦断无广信之名,今日广州、广东及广西之地,定会另见其他叫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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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封开发布
